造梦西游北天王殿攻略(造梦西游3北天王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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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沿拓展:造梦西游北天王殿攻略
中国文坛精英盘点之90后小说家专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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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目主编
郑润良
郑润良,厦门大学文学博士后,《中篇小说选刊》特约评论员,《神剑》“军旅文学锐观察”、《贵州民族报》“小说快评”专栏评论家,《名作欣赏》、《青年文学》90后作家专栏主持。
导读
一、创作年表
二、个人创作想法漫谈
三:钟政华:以笔为剑 书写武侠梦
四、小说:桥童
作者简介
钟政华,1996年生,福建宁德人,现居福州。山里人,海边生,游庙堂,走江湖。
一、创作年表
2014年获中国小说学会“文华杯”全国短篇小说大赛二等奖;同年获日本集英社官方主题征文三等奖;
2016年短篇《小黑》获全国第四届野草文学奖小说组优秀奖;
2017年武侠短篇《离乱之弦》获首届掌阅文学创作大赛中篇小说组最佳人气奖(17万点击量)并入选《首届掌阅文学大赛中篇作品集:武侠篇》;
2016年—2017年创作网络小说《诸子学院》(二次元类型;全书40万字;签约掌阅小说网);
2018年3月武侠短篇《刺龙图》获第二届掌阅文学创作大赛武侠组短篇小说二等奖,刊登于《今古传奇•武侠版》(2018年7月刊),入选于《2018年中国武侠小说精选》;
2018年10月武侠短篇《桥童》获第十届中融青年原创文学大赛入围奖,刊登于《今古传奇•武侠版》(2019年6月刊)。
二、个人创作想法漫谈
(一)关于武侠小说
1、武侠不是凭空跳出来的
从《史记》开始,中国便有“游侠”传统,从唐人笔记到传奇戏曲再到民国的武侠小说,可以说“武侠”这种东西,是有脉络的,是一直存在的,是已经深深刻在中国人的骨血里的,当今的中国,可以拿得出手的、成熟的电影类型,还是武侠功夫片。尽管院线这块,武侠已是冬天,但是在动画、漫画、网络电影与游戏领域,武侠仍是香饽饽。
2、武侠仍有其存在的价值
其实武侠最重要的是“侠”,“武”只是吸引人的手段。
何为“侠”,人夹为侠,于人与人中的那道缝里求侠义二字,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是分黑白两面的,我们对于“正义”的需求是一直存在的,正因为我们呼唤正义,于是便有了侠客,于是便有了武侠小说。
3、对于自己的武侠小说写作
首先,我们必须要承认,在武侠领域里,已有许多前辈高人,他们构成了一座又一座大山,想要跨越他们,难度巨大,但正如齐白石所说“学我者生,似我者死”,前人只是前人,我们后人要做的,只有翻过去,在学习前人的基础上,超越前人。
其次,我是拿作纯文学的态度去写武侠小说的,我一直认为文体类型无高低贵贱之分,分上中下末的,是写文字的人,是人写出来的字,金庸的存在就证明了武侠小说是可以有庙堂之高的,而非仅仅只混迹于江湖之远。
最后,武侠小说里向上、凌厉、拼搏、自强的东西是我写作的动力。武侠被誉为成人的童话,为什么是童话?我想是因为读者在年轻时追求的东西都差不多,存在感与自我认知,我是谁,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要走什么样的路,但这些都没有答案,或者说没人敢直接给出答案,只能靠读者自己走过人生一遭,然后才恍然大悟。然而读者却可以在阅读武侠小说中获得一种凌厉的、向上的力量,去帮助他们跨过人生的坎,人生有很多坎,过坎的时候需要力量,武侠小说恰恰可以给读者这种力量。
我们大部分人看武侠小说,无非是诟病其中的套路,悬崖遇宝、金玉满堂,但是有谁遭遇过主人公极大的绝境?那种要从绝境中逆天改命的强大心态与信念,为了一个目标千百遍地冥思苦想、努力磨炼,这需要何等的毅力!但是我们的读者往往忽略了这些,他们只看到更为“光鲜”的外在的东西,谁都想不思进取、坐享其成,但是现实并非这样,想要天下第一吗?想要金玉满堂吗?好好练功吧少年!
(二)关于网络小说
文学是造梦的,网络文学就不造梦吗?
如果要从文学的源头来说,其实我们根本没有必要在“文学”前再加“网络”二字,网络其实只是当下这个时代里,给文学提供一个载体。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主流文体样式,一时代有一时代的文学,网络时代的到来,是给文学加了一个放大镜,既放大了文学的影响力,又放大了文学里的鱼龙混杂。
从1998年到2018年,大陆的网络文学发展至今不过20年,概括过去20年,其实是用人海战术取胜,鱼龙混杂,江河湖海,泥沙俱下。这其实是一个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只有经历过了大浪淘沙,才会有珍珠水晶。我们现在回头来看四大名著,这四本书从一开始不也是街头巷尾的通俗作品,在有了曹雪芹这个不世出的天才后,小说这种文体才算真正进入大雅之堂。
现在的网络文学,还在等待,等待下一个曹雪芹一般的人物。所以我对于网络文学持的是乐观且观望的态度。
(三)个人的写作看法
大一写严肃小说,纯文学,先锋的写法,没人看,看也看不懂,有得意,这是一种自得,我比读者聪明,也有失望,怎么就没人懂呢?曲高必定和寡,在我看来,或者说在我这个年龄看来,这么写,是自作自受,孤芳自赏,然后自我纠结。我的写作某种意义上说是为了找到存在感,存在感很大程度上是来源于外界的认可,好也好,坏也罢,首先得有人看,没人看就无从谈其好坏。
大二开始就有意识地向通俗文学靠拢,进行长达一年的自我训练,依旧是没人看,原因很简单,我试图在用学院派的古典的精致的语言去写通俗的俏皮的讨巧的故事,这就是不伦不类,说好听点,是没有自己的风格。这个时候还没明白,什么是雅,什么是俗,雅,牙佳为雅,俗,人谷为俗,人可以一天不说出一句悦耳的话来,但不可以一天不吃饭,想明白这个道理后,一年就过去了。
大三开始,找到了适合自己的类型文学——武侠小说,这种类型是寄托于古代,而古代是讲究诗情画意、铁马冰河的,这恰恰是我的优势,并且这种类型是通俗的,恰恰也符合我的创作目标,于是我就有了一个“大武侠”系列的想法,把琴棋书画诗酒花茶这些个旁门左道运用进武侠小说来,主人公不再是拿剑的剑士,使刀的刀客,他可以是弹琴的、画画的、打铁的、卖唱的……在完成了“武侠”的形式外衣后,我就试图加入纯文学的东西,来作为意蕴内核。
大四,停止写作、思考问题,想明白了一些道理,不如分享一下。故事是小说的形式,意蕴则是小说的内核。意蕴才是小说的目的,故事只是工具,但意蕴又来自于故事。既要于严肃文学中学习语言、人性、思想、意蕴,又要于通俗文学中学习情节、结构、态度、姿势。
临近毕业,找了一份与写作不相关的教师工作,然而就算是教师,我也不愿意委身于公立学校与体制之内,这或许正是长期的武侠阅读经验给予我的熏陶,于是我选择了学校外的培训机构,选择了新东方。我认为自己的个人优势在于表达,无论是在文字上的表达,还是在口头上的表达。机构教师的岗位可以给我一口饭吃,虽然这口饭不安稳且充满刺激,而文学于现在的我而言,是调味剂,是安慰剂,可以润色生活与灵魂,也可以发泄无奈与苦涩。我觉得现在的我与文学保持一种若即若离的暧昧,近文学而非在文学,蛮好。
三:钟政华:以笔为剑 书写武侠梦
《福州晚报》 记者 李琼
2018.12.20
二十刚出头的钟政华文质彬彬、笑容腼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擅长写作的他,竟然怀揣着巨大的武侠梦。他以笔为剑,将自己的文学爱好与武侠小说结合起来,写出了不少短篇武侠佳作。
钟政华是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大四的学生,从小就热爱文学,初中起关注、阅读网络小说,大学期间开始接受系统的文学批评与鉴赏训练,对文字有了较高的驾驭能力,便开始尝试专业写作。
“我一边写作一边反思,尝试不同的类型和写法。”钟政华说,大一时,他写严肃小说,用的是比较先锋的写法,但文章发上网之后却没人看,便有了一种孤芳自赏的纠结。于是,从大二开始,他有意识地向通俗文学靠拢,试图用古典的语言去写通俗的故事,但感觉有点不伦不类。大三开始,他终于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写作类型——武侠小说。他把琴棋书画诗酒花茶运用进武侠小说中,主人公不再是拿剑的剑士、使刀的刀客,而是弹琴的、画画的、打铁的、卖唱的……在完成“武侠”的形式外衣后,他加入纯文学的东西来作为意蕴内核。经过写作和思考,他明白了意蕴才是小说的目的,故事只是工具,但意蕴又来自于故事。既要在严肃文学中学习语言、人性、思想,又要在通俗文学中学习情节、结构、态度。
钟政华的创作和思考获得了一定程度上的成功:《离乱之弦》获2017年首届掌阅文学创作大赛中篇小说组最佳人气奖(点击量超17万);《刺龙图》获2018年首届侠世界创世征文大赛短篇组二等奖;《桥童》获2018年第十届中融青年原创文学大赛入围奖。此外,他还获得过第九届榕城高校“十大写手”称号、第二届全国青年自由写作大赛优秀奖、首届“艺创杯”全国大学生小说征集大赛优秀奖等荣誉。
采访快结束时,记者问钟政华,为何钟情于创作武侠小说,他回答:“其实武侠最重要的是‘侠’,‘武’只是吸引人的手段。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是分黑白两面的,我们对于‘正义’的需求是一直存在的,正因为我们呼唤正义,于是便有了侠客,有了武侠小说。而读者可以在阅读武侠小说中获得一种向上的力量,去帮助他们跨过人生的坎。”
四、小说
刺龙图
(一)
承天门的城楼敲响了第一声报晓的鼓,各条大街上的鼓楼依次跟进。随着鼓声自内而外一波波传开,皇城各大门依次开启,城内外一百七十所寺庙,撞响了晨钟,激昂跳动的鼓声与深沉悠远的钟声交织在一起,唤醒了整座安都大城,共同迎接从东方天际喷薄而出的朝阳。
大人叫醒睡梦中的孩童,老翁搀扶老妪跨过门槛,妇人在绾髻上插好钿头,豪奴牵来高头大马静静等候。安都城内,店铺摊位徐徐苏醒,绸缎衣帽肆与胭脂花粉铺里挤着斗艳的姑娘,骡马行和鞍辔店里的郎君同是毫不相让,酒楼、食店、果子铺早早开张,拉琴卖唱的盲师和算命卜卦的瞽者竞相奔忙。
就连喧嚣折腾了一夜的秦楼楚馆也已顾不上昨夜的浅斟低唱,三三两两地拉伙搭伴,定要往那安都城外走一趟。
中州大地迎来了第十年的太平,太平消磨着这场南北战争的记忆,记忆在东升西落中日复一日。
煎饼团子铺前,一个衣着破烂的疯癫老头也来买烧饼,他向店主打趣:“今儿个大家起得都早。”
“还不为了去那天宫寺瞧上一眼。”
店主已支起了门板,今天的生意是做不成的。
“瞧什么一眼?”
“男人去天宫寺,是为了一睹第一剑姬莫璇玑的韵姿,这女人去天宫寺,则是看那江南第一画手吴生的风采。快吃吧,去晚了可就见不到他们喽……”
当店主合上最后一扇门板时,就听到身后那老头在哇哇乱叫,不经抬眼望去,黄土路上远远走来几个使者中贵,个个生得淡黄面皮,小小声气,穿着领翠蓝半领直裰,月白贴里,匾绦乌靴,不由暗骂晦气,也怨这疯癫老头误事。
老头匆匆溜走,就连手里拿着的烧饼也都跌在了地上,口里还哼哼唧唧着一曲模糊的童谣:黄符下,使者来。狗觫觫,鸡鸣飞。
为首那个中贵手执纸扇,一面是山水水墨,一面是纵横草书,尖声尖气地向店主问道:“怎么?咱家一来,你就关门?”
“不敢不敢,公公好,公公们好,小民今早只做得几份烧饼蒸笼,公公们赏脸尝尝?”
“这等粗物只怕会吃坏了咱家的肚子!”为首手执纸扇的那位,兰花指一指,就指得店主瑟瑟发抖。
“公公说的是,公公说的极是……”
中贵长眼微眯,神色倨傲,后道:“你样子是要去哪呀?”
店主噤道:“小民……小民是要去天宫寺里看……看画……”
中贵一听话里有画,便来了兴趣,不禁问道:“看画?看什么画?”
“看画师吴生在天宫寺墙上作的壁画……”
“吴生?”兰花指捻了一捻,“可是那个‘吴带当风’的吴生?”
“正是,他就在安都城外的天宫寺里。”
中贵听罢,白眼骨碌一转,陡然露出几分奴颜来,但随即藏于皮下,正襟道:“他在天宫寺里画画做什么?”
“超度死于北军铁蹄下的三十万穆阳亡魂。”
那中贵猛地身形一晃,接道:“穆阳……可是被北军屠城的穆阳?”
“正是!”
店主近了才细观到这中贵身上的宫衣,狮子通袖,膝襕织金,胸背斗牛,定也是宫中权势煊赫之辈,头就又更低了下去。
“用画超度,倒也稀奇,看看去!”
兰花又指,指的正是天宫寺的方向。
是时,三千报晓鼓声尽,唯见东方一片白。
(二)
天宫寺,南国安都第一大寺,自建成之日起就广纳权宦王公的善款,中是如来殿,左观音,右地藏,前为天王殿,后乃圆觉殿,飞檐重楼,雕梁画柱,与外围四方坊墙合起,并构天圆地方,磅礴大气,香烟不散。
天王殿前,伫立二人,一男一女。
那长发飘飘、白衣胜雪的男子便是未及弱冠,便已穷丹青之妙的江南第一画手——吴生,而那红妆素抹、绾发执剑的女子则是善舞剑器、剑舞惊天的第一剑姬——莫璇玑。
二人相对无言,全然不顾山门外愈渐鼎沸的人声。
朝阳的金光洒在了吴生棱角分明的脸上,他的神色肃穆,宛如如来殿里端坐的大佛。莫璇玑闭着双眼,樱唇翕动。
“今日成败,在于你我。”
她睁开眼睛,血丝似薄雾一般罩着这对明眸,明眸黯淡,因为闭眼就是穆阳城破图——生民遭屠,破产荡业,哀声震天,僵尸蔽野。
莫璇玑握紧手中的长剑,剑长三尺六寸,尾挂流苏。
“定要为穆阳三十万乡亲报仇雪恨!”
吴生不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像极了他们的初遇。
建兴十年,是南国偏安一隅的第十个年头,以天险长江为堑,在北国虎狼的眈眈下苟延残喘了十年,然而人主无能,不思进取,十年不朝,以至宦官夺权,权倾朝野。北国日夜皆欲驱兵南下,倾覆南国,好早日一统中州。
但北军却数度止步于江边,因为除了长江天险以外,还有一座城,一座边城,城里有一支守军,莫家军,只要莫家军在,穆阳城就在,它们矗立在江边,像一个形单影只的巨人挡住了北军的滚滚铁流。
是年秋,北军举兵突袭穆阳,围城整整三月有余,莫家军不支,急求援助,权宦苗真时任监军,督兵至穆阳拒敌,谁料苗真畏怯不急赴,并不与敌正面作战,反是退避三舍,避敌不前。
攻城锥终于撞开了穆阳城门,城门洞开,虎狼若奔。北将苻猛下令屠城,以泄围城之苦,于是死者遍野,竟无一生还。
听到寺院墙外嘈杂的人声,莫璇玑蹙眉一皱,不禁问道:“苗真他会来吗?”
“……也许。”
“只是也许?”
吴生转向一旁等候的小沙弥,点头示意,那小沙弥径直走向山门,吱呀一声,徐徐拉开沉重的木门,山门之外,安都子民如潮涌入,人声蜂拥而至。
浓妆艳抹的娘子娇羞道:“那白衣的郎君定是那江南第一画手吴生!”
方巾缁衣的郎君趁兴道:“那红妆娘子定是我南国第一剑姬莫璇玑!”
拉琴卖唱的盲师和算命卜卦的瞽者同道:“以剑配画,以舞入图,妙绝!绝妙!”
一时间,安都城内的老老少少将这偌大的天宫寺挤成水泄不通,堵若城墙。
吴生正色整衣,仰道:“诸位!今,我吴生!作壁画于天宫寺墙上,只为超度穆阳亡灵!皇天在上,歃血为引!”
在千余双眼睛的面前,吴生咬破手指,在砚墨中滴入鲜血。
同刻,观音殿与地藏殿内僧人持诵礼拜佛经,天王殿同声忏仪,圆觉殿齐唱圣号。
伫立一旁的莫璇玑持剑起舞,只见她走马如飞,左旋右抽,突然间,又掷剑入云,高数十丈,若电光下射,莫璇玑引手执鞘承之,剑透而入内!
只一眨眼,长剑又出,电光火石,红衣飒动。
围观者皆为之震惊,赞叹不已。
吴生也被这剑舞的猛厉气势所感动,画思敏捷,若有神助,挥毫图壁,飒然风起,这千余双的眼睛眼见他风落电转,规成月圆,眼见他画若天人,喧呼之声,摩肩接踵,降龙伏虎,小大菩萨,地狱修罗,帝释龙神,虬须云鬓,数尺飞动,毛根出肉,力健有余,人相诡状,竟无一同者!
所有人的目光皆随笔势起而起、落而落,其笔势又时提时顿、忽粗忽细,画中神佛,形若兰叶,真真是好一个“吴带当风”!
仿佛是在瞬息之间,就只见得吴生正在细细雕琢画中最后一位门内神,圆光画在最后,又是一笔而成!
笔落,画成。
剑尽,舞毕。
一时妙绝,惊天地鬼神!
梵唱不绝,回彻天宫寺的上空,梵唱之下,壁画人物,个个皆栩栩如生,惊得这安都千余男女老少当即又跪又拜,捶胸顿首,畏惊之色洋溢于表,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众人身后,却赫然出现了一架青牛白马七香车,兽蹄踏过黄土,成行遮阴的榆柳遮不住车后层层叠叠的随从。
莫璇玑与吴生遥遥对望,点头漠视。
“上钩了。”
莫璇玑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剑长三尺六寸,尾挂流苏。
(三)
人群裂开,车子稳稳地停靠在天宫寺门前,人潮静了下来,就连天宫寺里不绝的梵音也一并静了下来。
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敢抬头,他们跪拜的对象与方向都变了,不再是壁画上的神佛罗汉,而是通道中央的华盖宝车。
两名小太监跑到了车门前,一个伸手弯腰,一个直接趴在了地上。
交窗上镂刻着合欢花的车门被轻轻推开,一双宫靴踏在了小太监的背上,一双惨白的手搭在了小太监的手上。
一个生得高大的宦官下了车,眉宇之间隐有一股阴气纵横。
“快跪下!”吴生小声提醒身旁的莫璇玑。
莫璇玑欲言又止,欲行又滞,身子终究还是一矮,顺势跪了下来,但手中的剑仍未松懈。
那宦官踏入山门,就被吴生所作的壁画吸引,凑近细摩,后又走远观瞧,口中亦和这安都百姓一般,啧啧不已,也道几口阿弥陀佛,作几身揖。
连年的战事,搅乱得中州生灵涂炭,多少人家妻离子散。战骨埋荒,也只有晨钟暮鼓、诵念唱呗才镇得住这片土地上滔天的怨气。
吴生不断在用眼神提醒莫璇玑切勿轻举妄动,因为那宦官身后始终紧跟着两个随行的小太监和五个身怀兵甲的彪形大汉。
一旦失手,唯有成仁!
他们只有一次机会,只有一次为穆阳城百姓复仇的机会。
“不错……画得真不错……”
宦官距吴生与莫璇玑概有十五步,而莫璇玑的必杀,却是在十步之内。
十步杀一人!
绝杀!
所以他们必须等,等他自己过来,过来领死!
在这安都城里,又或者说在这南国之中,无人不知权宦苗真好画。苗真曾在家乡读书,由儒士当上教官,任上九年却毫无建树,被应谪戍,恰巧此时皇帝下诏,允许有子者净身后进宫,那苗真便自行阉割,做了宦官,教宫人念书,陪太子读书。
彼时太子正是如今南国人主,当朝皇帝,这苗真也翻身一跃,跃至司礼监,任掌印太监,其贪性也随地位水涨船高,一贪钱,二贪画。相传在苗真的私宅里有八间的金库,九间的银库,却有一十七间藏室,所藏名画无数,皆是各级官员进奉,贡奉的画名气越大,相应拔擢的力度也就越大。
因此,素有江南第一画手之称的吴生便想用他的画引那权阉苗真出现,再借莫璇玑的剑一击取了苗真的狗命!
“这壁画……是你画的?”
那宦官近一步问道,身后的太监甲士同时也跟近了一步。
“正是草民所画。”
吴生低头回道,余光间看到莫璇玑手中的剑正涵育精光。
“你……就是江南第一画手?”
那宦官再近一步问道,还剩三步!
“虚名而已,何足挂齿。”
余光之中,莫璇玑的手已把长剑微拔出鞘,不见尺寸。
“有这等画功,流落民间倒也屈了你的才,不如……”
又近一步,只剩两步!
“公公谬赞,公公谬赞了。”
吴生听到莫璇玑那三尺六寸长的剑正蠢蠢欲动,剑尾猩红流苏无风而动。
“不如随我进宫,依你的手艺……苗大总管他定不会亏待于你!”
那宦官一连踏近两步,如羊入虎口,已临绝境。
然语毕,吴生的余光却黯淡了下去,连同那三尺六寸的长剑一起,黯淡。
(四)
狮子通袖轻巧竖起,滑出了一只惨白的兰花,兰花淡写轻描地一点,那些随从便人人意会,他们哄赶百姓,喧闹声又起,可当刀从鞘中抽出,在黯淡的眼前晃过时,天宫寺霎时又静了下来,这天也霎时暗了下来。
吴生和莫璇玑想不到眼前这远行看画的宦官,竟然不是苗真,见他张口苗大总管,闭口苗大总管,料想也是个趋炎附势之徒,妄图借吴生之画助自己更上一层楼。
吴生想起了他们最接近苗真的时候,近到只隔着一堵城墙。
秋风急冽,尘埃荡涤,可长江天际仍是阴暗低沉,恍若积累了千万斤的愁云惨雾,再又两月便要入冬,可南国已有十年不见白雪。
这也是吴生漂泊的第十个年头。
他生于吴地,自幼被一画匠收养,画匠传他绝艺,学成后画匠飘飘驾鹤西去,就在他踌躇满志之时,突厥起兵造反,人主却毫不作为,一退再退,将这半壁的江山拱手相送,为了苟活于乱世,吴生流浪辗转多地,但满身的手艺却换不来一个饱腹,直到北国的确立,与南国共同维持起了这长达十年的和平,才给了中州恢复生机的机会。
“江南第一画手”的名号也就是在这时慢慢传出来的,深居安都的达官贵人怀念起昔年的辉煌与河山,但又顾虑前线的危险,便遣重金央求吴生赴穆阳,将在穆阳城里的所见所闻画于纸上,好带回安都供豪绅大族传阅。
吴生站在穆阳城头,独自凭栏,没来由地想起了自己的过往,耳畔是一声接着一声猿啼,就像是江水上的浮叶,被一波接着一波地推着前行,不安的悲鸣,盘旋的黑鸦以及满目的萧索。
案头上铺好的白纸依旧空白,而吴生到穆阳已有些时日,可他依旧无法下笔,他的心中隐隐有种悲恸,害怕一旦落笔,这座穆阳大城就会走向暮日,走向断壁残垣的结局。
城头又来一人,这人努力把脚步放轻,可多日的熟悉,让吴生闻到了那股香气,这少女的香味,是无论如何也画不出来的。
“猜猜俺是谁?”
十根纤细如葱根的玉手遮住了吴生那双萧索的眼,少女故意使粗的嗓音逗得吴生不由一笑。
“莫将军,又来视察军情吗?”
少女坐在椅上,耳后是布甲与木椅摩擦的声音。
“这就很没意思了,为什么每次都能猜到是我?”
吴生转过身去,映入眼帘的果然是那身红衣,那把三尺六寸长的剑,那个爱穿红装的泼辣娘子。她不是将军,而是将军之女,独女,自幼习剑,在铁一般的莫家军中修炼出一身无双剑术。
“你都上来这么久了,一笔都没动?”
案上的白纸被莫璇玑翻来覆去,可吴生却一点怒气也没有。
“画不出来就是画不出来。”
“真亏你能活到现在,要不让老娘我来教你几手防身的本事?”
吴生低下头去藏笑,努力不让这个刚及桃李之年的小姑娘发现。
“不用,我有画魂之术。”
这“画魂之术”本是他一生的秘密,背负这个秘密已有多年,没想到今日却是这样脱口而出。这是师父的临终嘱托,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可示于人前,除非至亲至爱,否则不得泄露半句。
莫璇玑饶有兴趣地用手支头,道:“哦?说来听听。”
“这是我画家一门非凡恐怖的秘术。”吴生淡淡地说,可他的眉眼里却含着笑意。
“有多恐怖?”
就在吴生欲洋洋洒洒之时,莫璇玑的神情陡然大变,像是突然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从天而降,吴生的神情也跟着变了,他想不到莫璇玑的神色竟然会转变得如此之快,他忽然想起来了师父的叮嘱,后悔像蚂蚁群一样瞬间爬满了他的心。
莫璇玑的杏眼圆睁,双手微颤,右手早就按在了那柄三尺六寸长的剑上,她一步一步地靠近吴生,吴生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他又靠在了城头的栏上,只是这一次,猿鸣不再,黑鸦不再,萧索也不再,极大的恐怖充斥在这天地之间,城楼在颤抖,城墙在颤抖,人心也在颤抖,长江之水仿佛凝固,这条把中州一分为二的大江终于屈服了。
吴生转过身去,他看到了极低极低的黑云。
黑云中涌现出无数身穿黑甲的兵士,战马的嘶鸣也在那一刻撕裂,号角吹响了,江山震彻。
(五)
吴生在大殿前的汉白玉阶下躬身伫立已久,等待时辰到来。
临来前莫璇玑交给他一把精致的玉刀,因为皇城宫殿的大门内设磁石,可以吸附任何铁制兵器。
这把钰刃就藏在他怀里,贴着他的心窝。
他的心却萦绕在殿前阶陛中间的云龙石雕上,尽管只是远远地看了几眼便低下头去,但龙的形象已刻在了吴生心里,九条口戏宝珠、凌空飞舞的游龙在云海之中翻腾穿梭,而巨龙的身下则是云霞万朵、宝山临川。
吴生被这神秘的威严震慑住了,就像身在穆阳的城楼上,望尽北军之师九月烽火围城。
时辰已到。
吴生踏上白阶,这次苗真只要见他一人,而上一次,苗真却是谁也不见,任莫璇玑跪在南下的北风中哭得撕心裂肺,也不肯将城门放开一丝一缝。吴生知道,莫璇玑哭的不是自己逃命奔袭的劳累,而是穆阳城里被困的三十万百姓。
踏入大殿,风也跟着进来了。
殿中有一圆台,台上有一帷帐,上绣蟠龙,圆台外是九级层阶,阶上根根红烛,烛裹金龙,与大柱上的盘龙一般无二。
风带走了殿内最后的温度,也吹灭了最下一层的蜡烛,被吹动了的帷帐如水一般波动,蟠龙若隐若现,栩栩如生。
“你来啦?”
声音像是从干枯多年的荒井里传出,一个佝偻的老人从殿侧缓缓走出,头发被束带简单地系在脑后,而青白相间的发丝依然披散在肩上,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挑着一盏宫灯。
“关门,天冷。”
老人跪在台前,打开灯罩,取出一张火折子。
当吴生合上门时,他恍然觉得自己与外面的那个世界已经隔离,喉咙像被扼住了一般,他的手不自觉地伸向了胸口。
阴暗压抑的恐怖使他的瞳孔急剧放大。
火折子起了火。
老人重新点燃一根又一根的红烛,模样庄严而又神圣。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
老人不紧不慢地点上最后一根蜡烛,烛光照亮了他那张沟壑纵深的脸。
“我也知道你怀里藏着兵器,”老人吹灭了折子上的火星,“不是那把三尺六寸长的剑,而是一把杀人的刀……”
宫灯暗了,老人的眼却是亮的。
“莫璇玑,穆阳城守城大将莫将军的遗孤。”
直到此刻,吴生才意识到眼前这个老人就是苗真,那双透彻着刺骨寒冷与精明狡黠的眼珠只有“苗真”这两个阴鸷的字才般配得起。
“为什么我没有发兵解围?”
吴生不答。
“为什么偏偏是莫璇玑求援?”
吴生不知。
“你又为什么要杀我?”
苗真背着手,躬着身,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向吴生走去。
“这中州想杀我的人可不止你一个,他们都恨不得要生吞活剥了我,”苗真轻笑了两声,笑声中尽是嘲弄,“但是他们不敢,因为他们不能!”
钰刃烫得吴生胸口发紧。
“维持朝政、延续我朝国统的,是谁?”
吴生欲言又止。
“制衡江湖、与北蛮分庭抗礼的,又是谁?”
吴生那只作画的手发抖了,因为苗真伸出了他的手,他的手就贴在了吴生的胸口上,贴在了那柄钰刃上。
“是我!”
这只饱经风霜的手探入吴生的衣襟,可吴生却丝毫不敢动。
“十年,十年了……这十年来,不,自我入宫以来,无一日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因为什么?”
苗真捏出了钰刃,放在眼前细细把玩。
“真精致,这一定是莫家的传家宝吧……”苗真把钰刃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这把虽是由美玉制成的刀,可刀刃一样锋利到可以切开人的皮肉。
“因为我一人背负起了整个王朝的黑暗,”苗真的眼睛始终盯着吴生,宛如悬崖上的秃鹫,“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活着却很难,为一个国家活着更难,说说,说说他们都是怎么说我的?”
吴生终于抬起了他的头,却意外看到苗真竟然在慈祥地对他微笑,像极了已经去世的师父。
“是不是说我苗真内宦干政,权倾朝野?”
“是不是说我苗真贪污腐败,金银无数?”
“是不是还说我苗真最好的是画?还收藏了数也数不清的名画?”
老人笑着,像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年。
“金银再多,权力再大,终究是一抔黄土,更何况在这乱世中,画又是什么用呢?”
“那为什么还要见我?”
苗真又笑了,他笑道:“你终于说话了,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可惜哑巴没有死人安全。”
“你要杀我?”
“死生不过是一刀的事,不急,过来,我带你看个秘密。”老人把钰刃塞回吴生的手里,搭着他的手走向殿中的圆台,“这是中州最大的秘密。”
圆台外的层阶共分九级,红烛间辟开一条可供通行的道路,路的尽头便是绣龙帷帐,两人站在帐前,透过帷帐,吴生隐隐约约看到帐中有一人的身影,此人躺在圆台中央,亦是整个大殿的中央。
“武当犟山有一绝境,可通往一个与中州完全不同的蛮荒世界,影州。当年始皇帝与武当道尊一同布下结界,才封住影州侵袭中州的入口。
“传说结界初成,影州异兽从罅隙散落中州,而始皇帝却献祭亲子性命,孵化龙之卵,获取未曾觉醒的龙之力,希望以此维系国统的千秋万代。
“十年前,我并不相信这个传说,只当它是个故事,而当我亲眼看到龙之力反噬的时候,我不得不信了……”
吴生指着帷帐里的人,问道:“难道他就是……”
苗真点头。
“十年了……我等了十年……何尝不就是为了等他醒来……”老人坐在台上,坐在一层又一层的烛火中,火光摇曳,将老人的剪影投射在殿后的照壁上,显得庞大而又孤独,“他是我看着长大的,我陪他读书,教他做人,可谁曾想这梦一做便是十年……”
苗真突然扭过头去,两眼直勾勾地瞪着吴生,像是两把锋利的刀架在了吴生的脖子上。
“所以我要替他守住这个江山!我不在乎千万人如何骂我、损我、贬我,我也不在乎什么奸臣、阉狗!我只要能把这江山守住,守到他醒来为止……到那时候,即使是要将我流放,将我车裂,我也无怨无悔!”
“可穆阳城里的三十万百姓,三十万条命就像割草一样,没了!”
吴生忘不了,忘不了屠城那天的末日黄昏,血色的残阳和满城的流血,铺天盖地的红,像潮水一样将吴生吞没,他和莫璇玑两人一同跪在穆阳城外的高冈上,莫璇玑已经喊得泣不成声,吴生的衣袖为了阻止她赴死而被撕成破烂,谁也不知道那天他们是怎么熬过去的,但是吴生知道,自从那天起,莫璇玑就变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北方蛮子还是忍不住了,他们终于进了我苗真设下的圈套。”
“圈套要三十万条人命?”
“一个牺牲三十万条人命的圈套!”
苗真攥紧了吴生的衣袖,吴生攥紧了手中的钰刃。
“围城的主将是北主苻邦之弟苻猛,军不善水,长江一渡便元气大伤,加上莫家军整整三月的抵抗,他们已是强弩之末,屠城激起的民怨,是能为我所用的人和,北军虽得穆阳一城,却只得背水一战,这是地利,他们秋冬发兵,我们春夏还击,这是天时,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齐,你说这江山我能守不能守?”
吴生无语凝噎。
“莫将军深知兵法,深明大义,才会做出让独女逃生而亲率守城的决定,我之所以不放莫璇玑入城,就是因为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北军是一支不义之师,一群会屠城的蛮子!”
“你早就知道那个苻猛会屠城?”
“苻猛生性残暴,勇而无谋,处处受制于他的兄长苻邦,屠城穆阳我算到了,可我就怕那位也算到了。”
“你在怕他?”
烛火更加不安地窜动,犹如疯癫的群舞。
“他的确可以算得上是明君,这十年来他不断遣送细作,我将计就计,故意造成朝野崩坏的假象,此外我爱画的坏名已传,想必他一定会知道今天我会来见你。”
“你想利用我?”
阴鸷的老脸上抖出了一个不经意的笑意。
“只有有价值的人才能被利用。”
“我已无牵无挂……”
“那莫璇玑呢?”
吴生面上的青筋暴突,钰刃已经高高地举了起来,但却缓缓地放了下去。
“你想怎么利用我?”
“刺杀苻邦。”
“如果我答应呢?”
“我保莫璇玑一生无忧。”
“如果我不答应呢?”
“这由不得你。”
苗真看了他最后一眼,老眼眯成了一条缝隙,缝隙中刮出了道道阴风。他背着手佝偻地走下圆台,一步一步,走得极其缓慢,整座大殿回荡着他那空空荡荡的脚步声,他重又捡起那盏宫灯,灯光映在他那张老脸上,半明半暗。
(六)
大道尘土不染,却是灰蒙一片,走出承天门,吴生抬眼望天,也是一片灰蒙,连绵的冬雨如牛毛细针,打湿了行人的斗笠蓑衣,归途坑坑洼洼,尽是百孔千疮。
长安居。
这是他们在安都城西的居所,园林开阔,用器精雅,花木扶疏间有十数楼阁,每一楼每一阁的陈设布置都华美绝伦。
欲作必杀之事,应抱必死之心。
他们抱着必死之心住在长安居最最华贵的第一楼里,第一楼在一片冷香万朵梅花之间,花间有一座六角亭,莫璇玑坐在亭子里,看着冬雨一片一片地润湿花瓣,仿佛已经看得出神。
吴生由小径踏来,站在莫璇玑身后,莫璇玑仿佛已经看痴了,吴生不知她是在看雨,还是在赏花,寒气裹挟湿气,阴绵绵地渗人肌骨,吴生为莫璇玑披上一件猩红斗篷。
红,是她最爱的颜色。
莫璇玑起身,斗篷落在了地上。
“为什么不杀?”
吴生捡起斗篷,拍净尘土,又要为莫璇玑披上。
“为什么不杀?”
莫璇玑的反身质问,杏眼通红,恰似冷梅两朵。
吴生把钰刃放在亭中的石桌上,连同苗真给他的一方绢帛,墨迹透来,笔力遒劲雄浑。
莫璇玑抖开那方绢帛,绢帛不大,上有痕迹,应是传书时折叠所致,当莫璇玑认清帛上的一笔一划时,她的眼线模糊了,他的所有痕迹本应在那场滔天的城火中焚毁殆尽,而今却又重现人间了,莫璇玑强忍着,势要将字一个一个地全部看清,她看了一遍又一遍。
怀疑,否定,怀疑,否定。
她的视线在信笺与吴生间不断转移,莫璇玑不敢相信这方绢帛上的字迹是父亲的手笔,可她一看再看,却又不能不相信这是父亲的字迹。书信字迹可以造假,但字里行间的语气口吻与父亲在世时竟一般无二,而且只有在父女二人独处时,父亲才会呼唤她的乳名,旁人根本不得而知。
“苗真要我给你的。”吴生说,他固执地为莫璇玑披上斗篷,“外面冷,别着凉了。”
“这不可能!父亲绝不可能和阉狗勾结……”
莫璇玑无力地狡辩,因为绢帛上字让她又想起了父亲在世时的样子,凡事国家为先,无一刻想得不是收复旧河山,还中州百姓一个和平安稳。
莫家军定阻北蛮三月,以合公公大计,杀身成仁。
“杀身成仁”,这四字醒目而又锋利地刺入莫璇玑的心中,莫将军的确是这样的一个人,莫家军的确是这样的一支军队,中州的战乱已经持续太久了,统一是军人最大的愿望。
还愿公公怜顾小女,莫某感激不尽。
莫将军放不下他的女儿,他唯一的女儿。
“苗真要我刺杀北主。”
遗帛被紧攥在手,钰刃也被紧攥在手,莫璇玑的脸上已滑下了两行热泪。
“苗真他就不该死吗?如果他发兵,穆阳就不会……不会……”
“如果发兵,那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吴生!”莫璇玑拔出了剑,那把陪伴她最久的剑,那把父亲传赠的三尺六寸长的剑,“那可是三十万人的命!”
吴生直视她,上一次莫璇玑喊出他名字的时候,已过了很久很久。
“死人已经够多了。”
“苗真到底和你说了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变了!完全变了!”
剑尖在抖,因为持剑的手在抖。
“所有人都累了,都想结束。”
“所以苗真要你刺杀北主?你连苗真都杀不了!”
吴生走到亭子边上,梅花的冷香仿佛已经凝固了,凝固在亭外,散逸不开。
“北国倾兵南下,穆阳之战只是一个开始,北主遍访南国画手,欲一览江南八百里全貌,苗真正是借由这一契机,要我赴北刺杀。”
“然后呢?”
“群龙无首,军心大乱,虽得穆阳,反成最大累赘。”
两人相对无言,陷入弥漫幽香的沉默中,莫璇玑目光炯炯,霎时间心随眼动,眼随手动,如风驰电掣一般或高跃或低俯,闪转腾挪,肆意宣泄,她在六角亭里游走,剑花舞出一团光影,光影中尽是那三尺六寸长的剑,恍然间,吴生看到那一剑向自己刺来!
可是吴生不躲,也不想躲,一剑了结倒也痛快,何况是死在她的手上。
吴生闭上了眼睛,眼眉含笑,却听到了长剑落地的声音,落在了那身猩红斗篷旁。
“我要他死!”
“战争终究因他而起。”
“你要如何刺杀?”
吴生钻入绵绵细雨中,雨针扎湿了他的衣裳,踩着一地落梅,强忍不看莫璇玑一人在六角亭里独自悲惶。在这现世之中就只剩下至爱一人,而画魂之术却必要献祭至亲至爱的骨血,当年师父在临死前才告知这一秘术,就是因为这秘术的本身就背负着巨大的黑暗与悲痛,好似深渊,一旦下坠,万劫不复。
吴生决定一人入这深渊,即使不用画魂之术,用手,用牙齿,也要完成刺杀!
今晚,他需要休息,只有休息才能平复胸中波澜,只有休息才能应付接下来的长途跋涉,他将要孤身赴北,完成一场伟大而隐秘的刺杀。
雨越下越大了,雨点敲打亭盖,发出如羯鼓般激切的声响,珠玉从檐角串串下坠,满溢四周,把梅园中央的六角亭围了起来,梅园已是残花满地,随流雨漾去。
亭中人仍在。
她的右手抚摸着那把精致的钰刃,钰刃通体由碧玉制成,刀身纹有繁复的金色花纹,光彩流溢。她的左手摩挲着那方绢帛,三尺六寸长的剑一直静静地躺在石桌上。
莫璇玑在回忆昔日穆阳的点点滴滴,就和这接天的雨水一样,连绵不绝。
穆阳城是她出生的地方,也是她死亡的地方,她的心早就和穆阳城一起死了。
莫璇玑没有见过母亲,父亲说她是寤生,母亲在流亡中诞下她后便去世了。她自幼便在军中厮混,父亲身为守城大将,自然不可能将心思全放在她身上,久而久之,莫璇玑出落得不像个姑娘,倒像个汉子,父亲耐不住她的执拗,送了她一把三尺六寸、尾挂流苏的长剑,从此莫璇玑在穆阳城里便更加的肆无忌惮。
那日清晨,穆阳城来了一个牵驴的书生,一身白衣,一路驴铃。
莫璇玑在城楼上远远地就注意到了他,她用手支头,歪着脑袋猜测这个书生打扮的人为什么想不开,会从繁华安都到这前线边城,她以为他一定是个迂腐的书生,时时妄想以身报国,但当莫璇玑看清他的面容时,阴郁隐忍而又开阔明朗的景象竟然能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脸上,从此她便对这个书生有了兴趣。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他的名字,可他却不是书生,他只是一个顶着“江南第一画手”名号来穆阳里骗吃骗喝的呆子,因为在所有人都有事情忙活的时候,只有他偷偷地溜上城头,倚着栏杆,一望就是一整天。
“呆子,你到底在看什么?能看这么久?”
“你为什么能看我看这么久?”
“胡说!老娘我只是……”莫璇玑强压羞耻,强辩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在看你?”
“在我还没进城的时候,你就在看我了。”
莫璇玑慌乱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心乱,教她剑技的师傅说过,心乱了,手就会抖,手抖了,剑就会乱,于是那次她拔不出那把三尺六寸长的剑,在他的面前一切的耀武扬威仿佛顷刻之间成了水月镜花。
穆阳城里又多了一个闲人,因为只有无事可作的吴生才会陪着她在穆阳城里闲晃,莫璇玑无时无刻想要扳回初遇时的颜面,总是找机会讥讽他是个拿画笔的文弱书生,吴生却总是笑而不语,只是在被逼急的时候,佯怒道:“我可是身怀秘术的奇人!”
“谁信呐!”
“这中州的奇人异事太多,你这没出过穆阳的娃娃就别少见多怪了。”
“我才不信你会秘术。”
“说出来怕吓死你!”吴生嘴上虽是满口恐怖之词,但他的眼睛已经出卖了他,“这可是一门需要至亲至爱的骨血来献祭的秘术!”
“就凭你?”
莫璇玑一个鹞子翻身,一个探手就捏住了吴生的耳根子,捏得吴生喊疼,疼得她笑。
一声惊雷宛如直接在莫璇玑的头上炸开,将她强行扯回现实,满目雨幕,同是满目疮痍。莫璇玑忽然明白吴生为什么不回答她的最后一个问题,也忽然明白了吴生不再看她最后一眼,她举起了手中钰刃,钰刃的绿光映在了她眼底,还有那身吴生为她披上的猩红斗篷。
她站在亭边,遥望长安居前第一楼。
至亲至爱的骨血。
绢帛浮于水上。
钰刃精光一闪,金玉溅血。
血比那猩红的斗篷还要红。
又是一声惊雷,惊得辗转反侧的吴生下了地,他推开窗望去,天边疾风挟带着乌云,把雨水吹得如山般直立,铺天盖地地搅得他心头慌乱,他不由得低头望去,望去那座小小的六角亭,亭子已被水包围。
血红的水氤氲荡开,像极了幼年学画时画的牡丹。
(七)
吴生在安都又停留了半月,尽管苗真一再派人催促,他却依旧不见不闻不答,不知他在做什么,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只知道在他推开第一楼的门,走出长安居的时候,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
吴生坐上马车,一路向北,路途上他不发一语,只是倦倦地看着车外的风景,都是他熟悉的风景,可是熟悉的人已不在。上了渡舟,渡过长江,便是北国之境,一大片一大片的平原在眼中铺开,虽广袤无垠,但依稀可见些许人烟。
在苗真的安排下,吴生住进了北都的馆驿,他闭门不出,终日摩挲他的画具,直到北主苻邦的召见。
又见大殿。
大殿气象森严,殿外兵士罗列,皆穿黑甲、执尖锐。
又见阶陛,又见云龙。
他痴痴地看着,欲要辨出南北龙象的差别,却还是分不清哪条是真龙、哪条是假龙,白发草草,胡乱地披散在他的额前、肩上,白衣脏破,但主人的心思显然已不在此,而在身后的画囊上,画囊是极其华贵的锦缎,里面藏着他视之如命的画具。
苻邦要他现场作画,以探“江南第一画手”虚实。
他像一个赴死的烈士,拾阶而上,昂首迈踏,殿门外的兵士将他拦下,请至一处偏殿,在这里,他褪尽衣裳,里里外外由人检查,吴生听从他们所有的命令,伸开双臂,在数十双的眼睛面前展示自己的躯体,但他执拗地坚持,要由自己打开画囊,从内一件件地往外取出画具:一杆毫锥、一方池砚、一块墨锭、一盘丹青,四物一出,画囊已空。
兵士放他入正殿,殿内有一长桌,桌上已铺好生宣,纸光生辉。缚龙大柱犹如驻守殿外的卫兵一般伫立在正殿两侧,殿前左右高高悬挂着巨大的青铜钟磬,分列在王座两侧,座中王正襟危坐,静待吴生上殿。
百步以外,长桌以前。
吴生驻足,躬身行礼。
“为何不跪?”
这是一个低沉的声音,字字蕴力,余音在空荡的大殿里回荡,不可侵犯的威严从四面八方侵压过来。
“小民乃南国之民,不跪异国之君。”
吴生不卑不亢。
“你和苗真不一样。”
苻邦饶有兴味,嘴角藏笑。他本正值壮年,须发乌黑,明眸皓齿,丝毫现精明强干。
“小民只会画画。”
吴生不动声色,眼神全然定格在长桌之上。
“苗真说你是‘江南第一画手’,特荐你来绘出江南八千里全貌,你可有备而来?”
“有备而来。”
“是否为难于你?”
“难也不难。”
苻邦虽心中喜悦,但仍是云淡风轻,他问道:“可知为何要你作画?”
“欲一窥江南八千里,以决胜于战场。”
“可知为何要你临场作画?”
“恐图穷匕见。”
“你是个聪明人。”
“小民愚笨,只懂画画。”
苻邦仰头大笑,笑声壮怀激烈,雄图霸业之志在这几声笑里展露无遗。
“请!”
吴生行至桌右,将桌上特意为他准备的画具一一置地,随后卸下画囊,从囊中一一取出他带来的画具。一杆毫锥,笔身莹白,笔毫棕黄。一方池砚,砚上双龙,合抱砚心。一块墨锭,色泽墨亮,棱角清晰。一盘丹青,青花瓷盘,秀外慧中。
吴生往砚池中倒入少许净水,右按砚台,左持墨锭,不紧不慢地研磨起来。
苻邦注意到了这方刻有双龙的池砚,也注意到了墨锭上的描金亦是龙纹。
“砚墨上的龙纹倒有几分龙象。”
“因为龙在南方,自然有几分龙象。”
苻邦怔了,因为吴生的话与昔年发兵造反的原因不谋而合。
苻家本处突厥,在中州以北,系北域苦寒之地,对肥沃之地向来虎视眈眈,奈何中州皇帝坐拥影州异兽,身怀龙力,直至龙之力反噬人主,以至于群龙无首、人心大乱,才给了苻家可趁之机,苻邦与兄弟苻猛从少年起便随父造反,他们的父亲打下了半壁江山后就撒手西去,留了一个欲为圣明的苻邦和一个凶猛残暴的苻猛。
苻邦继位后,励精图治十数年,虽在穆阳久攻不下,但北境在他的统治下已恢复了生机,现穆阳已得,南国唾手可得,他要一鼓作气,南下统一中州,完成父辈遗志。
可他忌惮是那个人的苏醒,那个力量的苏醒。
所以他要知晓江南的所有情况,包括各地的人事物,只有掌握了最详细的情报,才能抢在南国人主苏醒之前完成一统大业!
“南方土地肥沃,沟渠纵横,富饶之家比比皆是,不知是也不是?”
“小民赴北已有时日,北境平原广布,亦可作为。”
“穆阳孤城横江,北军久攻不下,难有大作为。”
“君上已得穆阳,作为指日可待。”
苻邦突然发现自己制服不了这个身穿白衣的书生,他膝下的虎皮在吴生面前反倒成了一面假虎威的大旗,他的处处试探,皆被句句机锋驳回。如若是在平时,吴生他早就一命归西了。
“孤只是想结束这乱世罢了……”
墨磨好了,吴生的手却怃然一动。
他闭上了眼,良久。
眼里是江南八千里,是红妆一少女。
他捏起通体莹白的笔,这还是他第一次使用这方池砚和这块墨锭,因为这二物是师父在临终之时才传给他的,一同传他的还有那惊天的秘术——画魂之术。
蘸墨,挥毫。
全神贯注,凝神静气。
以意领气,以气导力。
起笔、运笔、收笔!
由心而腰,由腰而臂,由臂而腕,由腕而指,由指而笔端于纸上。
中锋、侧锋、逆锋、拖锋、散锋、藏锋!
顷刻工夫,画中人事物,历历在目,跃然纸上。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风雨,天堑无涯。
妙绝山庄惊天起,云山雾罩缈烟波。
云梦大泽百草门,药香袅袅救死伤。
江南道上,锱铢门里,市列珠,户盈罗绮,豪奢竞相。
重川叠巘,昆州有三秋桂子,滇池有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
笔势不绝,江山入画!
吴生渐入佳境,全然不知苻邦已近长桌,前后左右、细细观赏。
在吴生手中的那杆白笔下,南国之景气纷沓而出,从右至左,从苏州到昆州,中州以南的人间尽现于这长纸上。
苻邦暗叹,吴生不愧为“江南第一画手”,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中州第一画手”,因为在北国也绝难寻出第二个画技能与之媲美的人来。
他忍不住更加凑近,脸差一点就贴在了尚未干透的墨迹上。他的手虚笼画上,依着吴生的笔势临摹,其笔势平如锥划沙,圆如折钗股,留如屋漏痕,重如高山坠石,变如百川归海、惊蛇入草。
苻邦不由再一次啧啧惊叹,可当他的手移到画上本应是安都大城的位置时,却是留白。
因为墨干了。
吴生搁笔,与站在桌前的北主苻邦对立对视。
“君上想结束这乱世?”
“正是。”
“如何结束?”
“灭南国,合中州。”
吴生笑了,他笑得越发凄厉。
“你笑什么?”
“我笑的是苗真也是这么说的。”
“这不可能!苗真不过是个僭越弄权的宦官而已。”
“苗真说只有灭亡北国,收复失地,中州才能有真正的和平。”
苻邦终于瞪大了他的双眼,他问道:“所以,苗真骗了我?”
“苗真至始至终都是假的。”
“所以,你是苗真派来刺杀我的?”
“正是。”
苻邦拔出了腰间的剑,这把剑陪他征战多年,出鞘便是戾气冲天。
剑架在了吴生的脖子上。
“你就不怕死?”
“一介草民,死有何惧。”
一旦将生死看破,国仇家恨一瞬化为雷电雨露。
“怕死的是君上。”
剑贴上皮肉,刃锋逼开了一丝血痕。
“剑在孤的手上!”
“和平也在君上的手上。”
苻邦不明其意,以他阅尽山河草木的魄力竟也不能看穿这个少年白头的一介书生,但是这介书生看穿了,他看穿了自己已被推到了一个抉择历史的点上,是选择做一个成功的英雄,还是选择做一个失败的英雄。
“你不能杀我,杀我,我弟苻猛必登大位,到时候中州又是一场浩劫,只有我才能制他。”
吴生也已看透,在他描绘这江南八千里的时候,就把所有的一切都想明白。苻猛生性残暴,屠城一行可见一斑,如若上位,生灵必遭涂炭。苗真终究是一个宦官,独木难支,有心杀敌、无力回天,用放任腐败来换取官吏信任,终究是饮鸩止渴、涸泽而渔。
在他看到此时此刻所身处的这座大殿时,选择的答案已然出现——北主死,生灵涂炭。北主生,天下太平。
刺杀成功或者失败,在这一刻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吴生终于打开了那盘青花瓷盘,胭脂红,是莫璇玑的颜色。
“小民只会画画。”
白骨笔、青丝毫、血丹青,至亲至爱。
为了莫璇玑,为了穆阳百姓,为了自己身上所流淌着的血液,这场伟大而隐秘的刺杀必须执行。
留白处,悠然浮现一红妆素抹、绾发执剑的少女,眼鼻眉目都是莫璇玑的样子,画中女子持剑起舞,见她走马如飞,见她左旋右抽,见她火石电光,见她红衣飒动。
那柄三尺六寸长的剑在画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剑影。
红妆女子纵身一跃,跃出了留白,在江南的山水人间中自由肆意,散漫天真,仗剑而游,翩若惊鸿。
“这一笔,我必须画!”
落笔惊风雨,画成泣鬼神。
吴生脖上的血痕渗出了一滴血珠,血珠点在画上,点在破败的穆阳城上,血珠像雾一样散开,弥漫人间山水,一柄三尺六寸的剑刺破了血雾,猩红的流苏飘逸在这森严的大殿。
莫璇玑从画中跃出,剑尖直指北主苻邦,比他那把南征北战的剑更快、更锋、更戾。
刺龙图。
这是吴生平生得意之作,亦是他的遗作。
他忽然想起了师父在临终以前的模样,也忽然想起了屠城以前的穆阳。
他捧起莫璇玑的脸,笑了,从嘴角流出的血流到了那把三尺六寸长的剑上,滴在了剑尾的猩红流苏上。
猩红更红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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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龙简介
小白龙本身血量和防御不高,属于脆皮角色。输出虽然还不错,但是命中率有点低,需要装备来弥补。拥有许多位移技能,如:奔雷枪、游龙枪、雷龙疾影等,是个非常灵活的角色,对操作有很高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