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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镇楼

射雕那些小事儿（七）

武侠小说，作为网络小说出现之前的经典“爽文”，男主角的设定还是有一定套路的。

我们大致来描绘一下：男主不论出身高低，一般不是英俊潇洒，就是聪明伶俐，或者深情款款，或者能言善辩，或者劲霸炫酷，还有更狠的干脆兼而有之。总而言之，什么样子的人设招小姐姐们喜欢就照什么样子来。

比着上述条件来数，古龙笔下的人物真是一抓一大把——江小鱼、花无缺、楚留香、陆小凤、李寻欢、沈浪、叶开、傅红雪等；梁羽生笔下也有不少——唐经天、金世遗、张丹枫、檀羽冲等；温瑞安也不少——王小石、萧秋水、方振眉、四大名捕等；至于“黄”大师黄易就更别说了，男主个个都是专职情圣，泡妞好手。

金古梁温黄，武侠五大家。盟主金庸也不能免俗。杨过、陈家洛、萧峰、段誉、张无忌、令狐冲、韦小宝，我们耳熟能详的众多人物也都脱不开这些常见的设定。

当然，金庸确实比别人技高一筹，还写了几个不一样的主角：小和尚虚竹，丑陋迂腐；乡下人狄云，耿直无知；傻小子郭靖，憨厚质朴，智商欠费。不过不按套路来就是有风险，金迷们对虚竹和狄云基本无感，论坛上常年热议的话题是杨过薄不薄情，张无忌花不花心，令狐冲到底爱谁，根本没这两位什么事儿。

只有郭靖是一个例外，智商不足的缺点反而很好地配合了他朴实的人设，成功营造出了一种大智若愚的主角光环，给他“为国为民，侠之大者”的光辉形象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大家对此还是很认可的。

如果你去看最早的连载版《射雕》就会发现，其实一开始，金庸没有想把郭靖当成一个弱智儿童来写。原文如下：“这孩子生得筋骨强壮，聪明伶俐，已能在草原上放牧牛羊，这在蒙古人原也不足为奇。”

不过金庸写着写着很快转变了主意，大概是为了和杨康对比更加鲜明，后面郭靖的智商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低了下去。到修订第二版的时候，金庸干脆就把前面的文字也改掉了，“这孩子学话甚慢，有点儿呆头呆脑，直到四岁时才会说话”，于是彻底坐实了他从一开始就是傻小子的设定。

不过这个设定带来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如何才能把一个如此愚笨的小朋友教育成材？

只有学武，没有别的选择。呵呵，有人说这不是废话嘛，武侠小说的主角不学武，难道学绣花？别说，还真有人学绣花啊——东方不败同学表示严正抗议，不许你们搞职业歧视。

文学和科学都不适合他，只有运动这方面还有点儿可能。郭靖小朋友从此就走上了体育生的康庄大道（在此声明，个人对体育生绝无不敬的意思啊）。

郭靖最初的师傅江南六怪并不是什么教小孩儿的能手，正相反，完全是填鸭式满堂灌的教学反面典型。他们一没学过教育心理学，二没学过儿童心理学，三没有经过严格的岗前培训，赶鸭子上架就上手了。他们一心想的就是怎么从郭靖身上挣回来自己失掉的面子，完全不顾郭靖的自身条件，强行给他灌输六个人所学的武功。一方面是未来考学压力巨大（18年的烟雨楼之约），另一方面孩子的资质实在太低，他们又没有什么耐心，为了片面追求教学效果，除了没日没夜地搞车轮战、疲劳战术，还大搞打骂式教育，对郭靖动辄拳打脚踢。

如此教育的结果可想而知。江南六怪苦苦地教了郭靖七八年，郭靖连他们一小半儿的功夫都没学到。在此过程中，郭靖小朋友的心理健康还受到了严重的摧残，以至于产生了极大的自信危机和焦躁压抑等轻度的心理问题。

江南六怪的失败主要失败在缺乏正确的教学方法上，他们只顾追求进度，贪大求全，而不注意因势利导，循循善诱，教学活动又缺乏针对性，所以花的功夫虽然不少，收益却很小。

之后郭靖遇到了马钰。马钰并没有教郭靖很多实际的功夫，而是重点加强了轻功和内功。看似每天都在爬山睡觉，花得都是闲功夫，可是教学效果奇好。郭靖的功夫居然在半年之内突飞猛进。

马钰的成功之处在于教学目的明确，重点突出。郭靖前期学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功夫，本来就来不及消化吸收，如果短期内再强行灌几门新功夫，恐怕只能增加郭靖的负担，不会起到提高作用。郭靖的问题是看起来学了不少东西，其实没真正掌握，根基不牢固，内功不行。好比强刷了N本物理练习册，其实连牛顿三定律都没真正搞明白，那刷来刷去还是不得要领，看着会做了不少题，一遇到新题就得傻眼。

马钰于教学方面颇有眼光，又有耐心又有方法，搞培训班估计是一把好手。如果再磨练一下口才，积累一些段子，没准能搞出一个“新全真”去上市呢。

当然，即使得到了马钰的指点，限于年纪，郭靖的武功也仅仅达到了二三流的水准，遇到彭连虎、沙通天这样的高手还是抵挡不了。直到郭靖和黄蓉在双排开黑吃鸡的时候路遇野生高人洪七公，迎来了职业生涯的重要转折。郭靖从此走上了赢取白富美的成功人生之路（黄蓉笑而不语）。

洪七公是天下有数的高手，五绝之一，本身的业务能力不容怀疑。当然教学和科研并不是一回事儿，科研的大牛未必教学也是大牛。比如麦克斯韦，物理学的泰山北斗，传说中的真·高人，在大学授课的时候居然只有两个学生听讲。实在是因为麦老先生完全无视学生的水平，授课内容太过曲高和寡，几乎没人听得懂他的课，最后只好纷纷跑掉了。

幸运地是，洪七公是个内行，教学精神深得“因材施教”的精髓。

针对郭靖，他给出的解决方案是自己的绝招——降龙十八掌。该武功威力奇大，招式又极其简练，有时候左手画个半圆，右手一掌击出；有时候右手画个半圆，左手一掌击出，简直就是……跟着我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右手左手慢动作重播。降龙十八掌，简约而不简单，特别适合郭靖这样头脑简单的选手。你要是让郭靖学黄老邪的武功，什么“九虚一实”，什么“快准奇清”，还不如趁早杀了他算了。

洪七公教学的时候也很注意循序渐进，每次只传一招，等郭靖拍了几百次树，拍得有所心得之后再教一招。

由于教学方法和教学内容都非常适合郭靖，郭靖得以在很短的时间内武功突飞猛进，居然能把之前完全对付不了的梁子翁拍得狼狈不堪。

当然，郭靖的成功也离不开他自己的努力。郭靖虽然脑子不太灵光，胜在特别专注，认准的事情就全神贯注去做，不怕累不叫苦，不受外界影响。这个优点是很多聪明人都不具备的。

黄蓉比郭靖可聪明太多了，洪七公教她的方法就和教郭靖完全不同。他教郭靖，可能是半个月教一招，教黄蓉是一天教两套，关键是黄蓉也真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掌握。教得清爽，学得愉快，教学效果一级棒。

洪七公大宗师的称号不是白叫的，不但自己是五绝，教出来的徒弟也是五绝，真心了不起。单从这点儿来说，他比五绝其他几个人都成功多了。

“因材施教”真是一个特别好的教学理念，只是在日常生活中，有一些很难克服的现实困难。

第一、如何准确地评估孩子。事实上我们目前基本上没有特别可靠的评估手段，可以把孩子所擅长的领域精确地描画出来。

第二、义务教育（加上高中阶段）是普适性、基础性的教育，给予的教育内容是有限的，无外乎语数英、数理化、政史地，再加上音乐美术体育。即使我们能做到准确地评估孩子，孩子的才能也不容易恰好落在这几个方向上。有的孩子的特点可能就没法在教学体系内去因材施教，比如岳云鹏这样的特例。

第三、即使孩子的才能恰好在教学区里，通常也是符合正态分布的。真正的天才和先天不足都是少数，大部分人的天赋程度其实都差不多，只要跟着正常教学流程走就可以了，并不需要特别搞“因材施教”。

第四、“因材施教”要求教师确实能根据孩子自身的特长为他定制所需要的教学的内容，既不是拔苗助长，也不是放任自流，而是让孩子可以在自己擅长的领域自由地发挥，顺利地成长。这件事本身就对基层教学的教师的能力提出了很高的要求。也许有人确实能做得很好，但从整体上来看，不可能每个人都能做到。

第五、时间有限，条件有限。洪七公搞一对一教学，可以悠哉悠哉地慢慢教。我们一个班里几十个孩子，老师通常只能重点关注尖子和后进，确实没有精力照顾到每一个人。

以上这些现实的困难都制约着学校和老师的手脚，美好的理念未必能同样美好的落实。其实只要能秉承“因材施教”的理念，也不一定非要实际去做“因材施教”的事。在日常生活中能够对孩子的多样性多一些尊重，提供更为宽松公平的环境，让不同类型的孩子都可以获得成长，就已经是非常好的结果了。

郭靖之后又有很多的奇遇，学到了很多神奇的武功，最后博采众长，卓然成家，华丽地完成了一个傻小子的逆袭。这个励志的故事告诉我们，要想成功，最重要的就是——你得是主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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